朝雲文選

於是就在螢幕上的他們代表了全國的民眾發言的第二天(雖然其內容聽懂的人寥寥無幾﹐但依然博得廣大支持者的熱烈掌聲)﹐紅白兩組遊行隊伍不約而同地展開了新的目標和抗議方式﹕前進總統府。

消息傳到總統府﹐總統一驚之下決定在第二天率領夫人和一雙兒女召開聯合記者聲明會﹐打算以柔性喊話勸退鼓噪不安的群眾。翌日記者會場的佈置交由正在研習日本花道的總統夫人全權負責﹐會場佈滿了代表純真和聖潔的白色菊花和蘭花﹐一片艷白的花海活似某政商名流的葬禮現場﹐害得不少記者以為跑錯會場而喪失第一現場報導的機會﹐只好委託關係向素來相識的同僚買一份錄影帶烤貝好回去交差。

在背景《感恩的心》的音樂襯托下﹐總統慢理斯條地拿出厚厚一疊排印整齊的演講稿﹐以前所未有的溫和感性的嗓音敘述著上任以來的心路歷程﹐呼籲民眾應該用愛與包容面對一切的問題﹐而不是製造種族對立､省籍情節､族群無法融合､不知所云等云云﹐其中還將不少深奧艱澀的詞彙唸成大白字﹐弄得身旁的幕僚不斷冷汗涔涔﹐臉上青一陣紅一陣。

總統語罷便和夫人子女手拉著手隨著音樂左右搖擺﹐現場流露出感人肺腑賺人熱淚的氛圍。直到一旁的新聞局長發現總統的演講稿還拿在總統府秘書長的手上﹐這才發現總統拿錯了原本該在造勢大會才用的演講稿。

眼見現任總統得到熱情的迴響﹐自認寶刀未老的前總統也趁此時發表演說﹐表示「政黨輪替､政權和平轉移」的必要性﹐雖然耄耋年邁的前總統的時演說文不對題沒人聽得懂﹐但仍獲得不少老驥伏櫪的舊支持者的稀疏掌聲。

不過﹐顯然總統們的發言沒有得到民眾正面的回應；因為在總統的發言在電視上播出之後﹐本來就情緒高昂的群眾心情更加亢奮了。當日晚上代言鄉土派的白隊展開造勢晚會﹐搭野臺請來著名歌仔戲團演出《孫行者大鬧天宮》。另一方面刻意走青春路線的紅隊也開始自發性地搬來音響設備﹐年輕人表演起街舞､唱KTV﹐還有戲劇系的學生上臺演起《等待果陀》。

五光十色的兩組人馬渲染了整個大台北地區沸沸揚揚﹐夜未央的繁華城市交錯著明滅不絕的燈光為狂歡的人們助興。三兩好友攤著野餐巾和睡袋鋪在地上﹐成群坐在一堆泡茶擺龍門陣﹐有人玩接龍大老二､有人講手機打電動､看漫畫武俠小說﹐更有情侶黨的相偎在行道樹下親親依依﹐還有被帶來湊熱鬧的稚齡孩童則是各自找到玩伴﹐開始躲貓貓辦家家酒。

兩方高分貝的表演節目和堆積的噪音超出管制範圍﹐滿腔熱血的台北市警局局長在舉牌警告無效後下令強行驅逐抗議人群。大批警力被派到現場﹐警民發生推擠衝突﹐警方搬來拒馬和鐵絲﹐並招來消防隊準備水柱﹐民眾不滿的情緒濱臨爆發﹐脾氣火爆的已經抓起雞蛋石塊開始往警方丟去﹐警員舉起防彈盾牌和棍棒反擊﹐霎時間「警察打人啊——警察打人——」的呼叫聲此起彼落﹐雖然鼻青臉腫滿面 狼狽的其實都是警察。紅白兩隊的召集人見狀急忙登高一呼﹐強調民眾應保持冷靜理性。

雙方對峙的情景只持續到午夜﹐之後古道熱腸的餐廳老闆包來消夜外賣分送給為民喉舌的人群和盡忠職守的警察﹐警民當下握手言和﹐早已筋疲力竭的警員索性坐下來和就近的X大學生玩拱豬､看小說﹐頓時現場一片如總統所訴求的和諧安樂﹐警民一心﹐四海同慶﹐舉世歡騰。

第二天一早中共當局發表對中國領土的一部分的台灣的重要關切﹐並重新聲明不放棄和平統一的立場。美國國務卿和中國外交部通過電話後大談一國兩治的可行性和重要性﹐順便還冷嘲熱諷地言語上修理了一下中國國內的人權和外幣匯率問題。遠赴大陸的台商相繼發言﹐大家不約而同地關心起X大選舉之後政府實行三通的機率﹖日本政府也籍此時重提釣魚臺的所有權問題﹐引發中港台三方保釣人士的嚴正不滿﹐下午日本首相則以參拜靖國神社做為回應﹐又造成了日韓外交關係的緊張……

死命拍馬屁的台灣部長閤揆為了替總統擔當責任﹐紛紛跳出來發表意見。在總統府前不肯散去的群眾齊聲高喊官員的名字﹐每喊一個名字﹐群眾就大叫一聲「下台﹗」為了回應民眾﹐官員每被點到一次名﹐就會如喪家之犬般地衝上臺重複一次自己「遺憾」的心態﹐但為了表示自己「負責到底的決心﹐絕對會努力做完這一任任期不負眾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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沸沸揚揚的全台抗爭運動終於來到了X大學生會長的選舉日。各電臺媒體的記者一早就擠進投票處﹐照到了杜立和王新兩人拿著選票投入投票箱的鏡頭。看到對方侯選人將選票暴露在鏡頭前﹐兩邊支持者紛紛喊道「亮票——違法——」其中夾雜粗口髒話更是不絕於耳﹐紅白雙方險些爆出肢體衝突。

當晚開票結果出籠﹐民調一直高居不下的杜立奇妙地以三十票的些微差距險勝王新。當場展開環遊X大校園謝票行動的杜立在記者面前侃侃而談﹐臉上露出莫名的笑靨﹕「這一次的選舉結果是X大民主勝利的象徵。為了不負廣大選民的厚愛和支持﹐我保證一定會在近期內推動一場新的校園政治改革﹐為校內的民主和經濟狀況而努力。如同我的競選政見所言﹐我一定會盡全力推動X大校園獨立。為了表現我的誠意﹐在下一個星期六﹐本黨將號召上萬人舉行一場X大獨立大遊行﹐路線估計將由X大出發﹐行經凱達格蘭大道直至中正紀念堂……」

「這麼近的選票差距是X大舉辦學生會長選舉以來前所未有的。」背後襯著支持者的旗海和競選T恤的王新也在第一時間發表聲明﹐眼角閃爍著激動的淚影﹐和一種超越塵世的幽然光芒。「我們懷疑開票中心已經被杜立的黨派控制﹐有人在其中做票搞鬼防礙選舉公正。我們不排除在下一個星期六發起新一波的抗議活動﹐要求全面驗票﹐將事實與真相還與人民､還與民主﹐以打擊劣質選舉的歪風……」

兩邊的媒體聽到下禮拜開始竟然出乎意料地又有長期的大新聞可跑﹐高興地歡聲雷動鼓掌支持﹐連政治立場不同的記者也都全部相擁而笑﹐相互約好放工後一起消夜慶祝。

已經沒人注意也沒人有空閑去在意事件的兩名女主角江卓玲和王心自頭至尾沒現身在眾人面前……

被媒體和群眾遺棄並遺忘的兩位年輕女性此時正站在校園一角的隱蔽陰暗處﹐眨著清明晶亮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情緒高漲的人群﹐嘴角牽動出詭秘而動人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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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十一點半﹐X大附近的公寓三樓傳來嘩啦嘩啦的麻將搓洗聲。
東風圈﹐看來牌局才剛開始。

「怎麼樣﹖我今天的演說夠賺人熱淚吧﹖」莊家王新排好方城摸起一張四筒打了出去﹐咕嚕咕嚕連喝幾口手邊加了冰塊的台灣啤酒﹐嘴裡還哼著歌﹐五月天的《叫我第一名》﹐輕快而熱情洋溢。

王新的下家江卓玲磕了一口瓜子﹐拍掉手中的點心屑﹐打出一張二萬﹐媚態中還多了分傲慢﹐仿彿剛完成了一個關係團體生死的大型project﹕「這回大家都表現得不錯。Good job﹐ keep it up﹗」

最後一家的杜立手忙腳亂地拿出兩張二萬﹐喊了聲碰﹐用力吸了口煙﹐彈了彈煙灰﹐滿面的春風﹐滿臉的得意﹐洋洋的姿態中有分孩子氣的意氣風發﹕「哇靠﹐就我們四個人耍了全國的人民和全國的媒體﹐大家都隨著我們起舞﹐想到這裡我就心裡暗爽﹐剛剛在記者面前還差點笑場﹐哈哈。」

被杜立搶去摸牌機會的王心睨了他一眼﹐撒嬌似地嗔了他一聲﹕「討厭﹗」接著學哥哥也喝起沁涼的啤酒﹐語氣興奮難掩﹕「說實話﹐這回搞得這麼熱鬧﹐明年我們該換什麼玩﹖總不能輸給今年的程度吧﹖」

「今年的份還沒鬧完咧﹗」王新接口。

「是啊﹐下禮拜還有兩場遊行得張羅呢﹗不過忙完下禮拜之後可不能再出花樣了﹐快期中考了﹐我到現在還沒弄清楚結構主義和解構主義的差別在哪……這堂課要當了的話借我筆記的表哥會從高雄上來砍我……」江卓玲作勢誇張地打個冷顫﹐又吃了口點心。

王心摸了張牌﹐啊哈怪叫一聲﹕「胡了﹗自摸碰碰胡湊一色門清不求﹐東風加一檯。」王心一尺推倒了面前的牌﹐靈機一動﹕「不如……明年我們來搞場槍擊案好了﹗」

「嘩——這麼大﹖可賠慘我了﹗」杜立拍手笑道﹕「槍擊案﹖好主意。不過這可得早點開始準備喲……」

月亮涼涼地照進窗內﹐寂寞遙邈的星塵靜顗地閃著﹐閃爍了一段狡黠的光輝﹐倒映出天上人間亙古不曾變更的悅愉與愁思﹐也映上了漫天遍地的一片耀眼與燦爛。

而一場全新的人世動蕩沉浮﹐即將在舞台上﹐於不久的將來隆重上演。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