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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到張愛玲﹐總讓我覺得無法下筆。


因為這樣一個活在傳奇裡的她﹐這樣一個不屬於繁華俗世的她﹐這樣一個從十里洋場裡走出來、卻將自己隔斷紅塵的她﹐這樣一個懷抱了一個天才夢卻超越了世間一切天才的她--這樣一個我不曾遇見不曾了解不曾體會過的張愛玲﹐該教我如何下筆呢?


太平凡的開頭﹐豈非褻瀆了她?


勉勉強強﹐我想﹐或許可以從顏色開始。


顏色﹐張愛玲最喜歡的形容詞。 (注意﹐顏色可是形容詞不是名詞!)


色彩濃厚﹐音韻鏗鏘的字眼﹐如「珠灰」、「黃昏」、「婉妙」--張愛玲說﹐她喜歡在文章裡運用這樣的字眼......天曉得那些究竟是什麼?但被張愛玲這樣描寫過了﹐一幕幕的華麗就從眼前鑽過﹐瑰麗到令人心生疼痛。


這樣的詞句﹐我寫起來﹐想必粗俗無趣遭人側目﹐但被張愛玲一筆劃過﹐怎麼麼就好像整個世界都亮了起來﹐春花秋月都無了時了?


張愛玲談『穿』﹐童言無忌﹐通篇的文章裡色澤斑斕﹐從「對照」到「和諧」:寶藍配蘋果綠、松花色配大紅、蔥綠配桃紅﹐紅綜色的熱帶、水上結了一層綠膜、浮萍和斷梗的紫的白的丁香﹐把顏色大量地堆上去﹐高高凸了起來﹐油畫變成了浮雕。


從旗袍到和服、襖子到狐裘﹐滾了邊的﹐繡了花案的﹐打了摺的﹐相間的顏色通體的燦爛﹐讓人想不透猜不著﹐為什麼世間上有這麼多、這麼獨特無以為繼的絢麗﹐偏生就只有張愛玲可以遇到?而我翻遍了巴黎米蘭每一季的時裝發表會後飄洋過海的最新款式﹐卻再怎麼也湊不上一個勉強或可比擬的色澤。


紅玫瑰與白玫瑰﹐蚊子血硃砂痣對應著床前明月光一粒飯黏子﹐好簡單的紅白兩個顏色﹐頓時活了起來。白流蘇陪著范柳原夜下漫步﹐林子裡的『野火花』怎麼就紅到了不能再紅﹐不可收拾了?葛薇龍的穿著是會變的﹐隨著心情身份和對人世的滄桑的認知而改變;從女學生的青衫藍裙﹐到了後來金橙艷紅﹐在黑夜裡發著光﹐怎麼樣也走不出戀愛的死胡同。《半生緣》裡有一個淡淡的天色﹐一鉤淡金色的娥眉月--是怎麼樣的天色怎麼樣的月﹐淡﹐淡到了什麼程度?淡金色﹐又怎會構成了娥眉般的月?


我想了十年還是想不透﹐但為什麼這樣的景致﹐卻讓我始終耿耿于懷無法忘卻?
張愛玲看老相片﹐總跳脫不開黑白色的枯燥。未塗上胭脂的面容禁不住的蒼白﹐為什麼一滑過她的筆下﹐全都在霎那間開出了花來?


原來啊原來﹐這些顏色之所以耀眼奪目、炫麗迷人﹐全是因為張愛玲。


黑白色的年代﹐七彩繽紛的張愛玲。


仿彿這樣的顏色﹐只有在她的筆下才有趣味。


仿彿這樣的顏色﹐只有出現在我們的幻想裡﹐透過了她的文詞﹐才能將那種娟麗鋪陳上案。


若你真有空閒﹐走入了街邊的布莊綢緞坊﹐花上一個下午﹐東挑西撿﹐找到了你認為最美的顏色最搭配的組合﹐最貼近張愛玲的style。


若你真找到了﹐興高彩烈地將它們帶回家﹐一揮手將它們儘數攤開來在織布桌上一字排開﹐你會發現﹐這些你精心挑選過的千顏萬色﹐竟是如此怵目驚心﹐沒一個配得上張愛玲的文筆--看來還是白紙印上黑字﹐墨色的文字﹐出自張愛玲的筆下﹐才最是美麗﹐無可替代、無可言喻。


歷久彌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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