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雲文選

自從看過經典舞台劇《暗戀桃花源》﹐就知道賴聲川劇組對愛情和離別描述的擅長。


在《暗戀桃花源》的『暗戀』中﹐江濱柳和雲之凡之間生死離別數十年﹐臨到老了﹐江濱柳才以一句輕如鴻毛的：「好大的上海﹐我們還能在一起。想不到﹐小小一個台北﹐卻把我們給難倒了。」做為終結﹐讓所有觀戲的人﹐惆悵與悲痛重如泰山。


而《暗戀桃花源》一劇﹐似乎總要金士傑演來﹐才有這個入木三分的『江濱柳』；即使是劇終人散了﹐回想之時﹐如今寫來﹐都禁不住為江濱柳的故事心痛難挨。
看到《我和我和他和他》﹐我們又看到了另一段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這一次﹐金士傑不再是文弱憂鬱的書生江濱柳﹐而是滿腔抱負的文革青年沈默。


沈默和簡如鏡(故事一開始的時候﹐以為是簡如『靜』﹐和諧音『沉默』的沈默相呼應。看到最後的演員表﹐才知道是簡如『鏡』)﹐一個是來自中國內地的窮小子﹐一個是台灣大企業家的掌上明珠。


沈默和簡如鏡相識於一九八九年的香港﹐正當六四的政治改革熱情在全世界擴散﹐一對來自截然不同的背景的男女﹐卻在陰暗的地下酒吧﹐衍生一段悄悄滋長的戀情。


一如所有男女主角背景相異的愛情故事﹐沈默和簡如鏡的愛情遭到如鏡父親的反對﹐兩人決定忘記對方﹐從新開始。當六四的政改熱潮狂燒的夜晚﹐他們開車上太平山頂盟誓﹐卻在路上發生車禍﹐同時失去記憶。


兩人再度相見﹐還是在香港﹐不過這一次是在談判桌上﹐為了一宗商業併吞計劃。
明明不應該相識的兩個人﹐卻同時在前往香港的途中各自遇到一名神秘陌生人﹐兩名陌生人自稱沈默和簡如鏡－－一九八九年的沈默和簡如鏡﹐尾隨真實的沈默與簡如鏡同抵香港﹐一路上企圖喚回兩人遺失的記憶。


在一開始﹐整個舞台被切割成兩半：一半是沈默搭乘的火車車廂(一個人買四張票﹐實在是暴發戶的可以)﹐一半是簡如鏡搭乘的飛機機艙(一個人買兩張位子的票﹐其實如果遇到淡季﹐飛機空的時候根本不必浪費這個錢)。奇妙的是兩個人刻意空出來的位子﹐似乎是為了即將到來的不速之客而準備的－－雖然其他人根本看不見他們。


接著是香港的飯店﹐一半是沈默的房間﹐一半是簡如鏡的房間﹐中間隔著一段走道﹐兩個房間裡的兩個失憶人﹐和過去的自己勾心鬥角﹐不願回顧過去。
一直到飯店裡的第二天﹐在餐廳裡﹐兩個人同時遇到的秀斗侍者(如果要點這個﹐我還是建議您吃Buffet﹐Buffet什麼都有...... ^^lll.....) ﹐一碗上錯了的皮蛋瘦肉粥﹐逐漸敲醒兩人的回憶。


到了談判桌上﹐過去的沈默和簡如鏡終於相見。


談判之前還有一段經典﹐就是小黃被簡如鏡質問的對話......呵~^^


不甘於被現在的沈默與簡如鏡視若無睹﹐當兩名精打細算的商人在談判桌上撕殺時﹐過去的沈默與簡如鏡開始巧妙地插入他們的對話。四個個性迥然不同､卻同時是過去現在的自己和愛人﹐在彼此的對話間來去穿梭﹐你一言我一語﹐過去和現在一次出清､攤上檯面。


離開了談判桌﹐現在的沈默和簡如鏡跟隨著過去的自己﹐來到當年蘭桂坊的地下酒吧。


酒吧的老闆毛毛永遠宿醉未醒﹐然而醉眼惺鬆的毛毛﹐卻能夠同時看到過去和現在的一對男女﹐過去鑰匙﹐逐漸開啟遺落許久的記憶。


然後回到飯店房間﹐整個舞台的空間開始扭曲﹐佈景的障礙開始瓦解﹐過去的現在不斷交錯､相互干擾﹐原本應該是分隔開的房間開始互通﹐穿插著過去兩人同居時的小房間﹐現在的痛苦和掙扎﹐﹐交會著過去的悲傷和無奈。霎時間﹐過去和現在溶為一體不再有所間隔﹐然而苦苦掙扎的﹐仍是男女主角心底那份不肯『放下』的固執。


整齣劇最令人動人的橋段﹐是簡如鏡在尋回記憶之後﹐飯店房間裡接到父親的電話時的反應。從頭到尾﹐我們沒有聽到父親那一方面的聲音﹐卻在簡如鏡嘶聲力竭的切切呼喊聲中﹐聽到了終於肯為自己去對抗違逆父親的簡如鏡的心聲－－雖然這樣的心聲整整晚了十年﹐而失去了的﹐卻再也找不回來了。


之後的故事急轉直下﹐在看到現在的沈默和簡如鏡的相處模式﹐和解決合約的最終方式﹐過去的他們開始絕望﹐於是他們許願､他們發誓﹐不如就這樣停留在過去﹐甚至﹐一同死在過去的幸福時光裡。


在表坊的網站上﹐形容《我和我和他和他》為一齣『心靈喜劇』。然而﹐我更寧願形容這齣劇為『心靈悲劇』(除了一開始的搞笑部份之外)﹐畢竟這樣的一個結局﹐帶著濃濃的哀愁﹐『悲劇』二字更適合它吧！


然而有沒有一刻﹐現在的我們﹐懷疑過﹐是否自己曾經遺失過一個過去的自己﹐和不該遺忘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