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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妹是和我一起長大的﹐說是麻吉也不為過。

阿妹不是我妹妹﹐應該說﹐她根本並不是我家親戚﹐而只是鄰居的女兒。

叫她『阿妹』是迫於她老媽的淫威...噢﹐不不﹐是『姨威』--隔壁家阿『姨』的『威』嚴。

阿妹比我小一歲﹐不過從小她的個頭就比我高、肩膀比我寬、嗓門比我大、胳臂比我粗、拳頭比我有力、而且﹐打架比我行。

我想﹐這些應該是遺傳自她老娘的﹐因為阿妹的媽﹐就是個身高170、嗓門震天響、而且會為了鄰居家的腳踏車『借』放在她家門口一個小時而跟人家捲起袖子幹架的恐怖...呃...充滿正義感的人。

我不知道為什麼她們家人都叫她阿妹。

我猜想可能和張惠妹無關﹐雖然阿妹告訴過我她的祖母似乎是原住民。可惜的是﹐阿妹絕對沒有遺傳到原住民的優美歌喉﹐因為有一次我們去KTV﹐當她唱張惠妹的〈我可以抱你嗎愛人〉的時候﹐我怎麼聽﹐都覺得她是正氣若洪鐘、嘶聲力竭地在唱『我可以「暴」你嗎愛人』--沒錯﹐就是強暴的那個「暴」字。

如果可以﹐我很想叫她阿姊﹐雖然她年紀比我小﹐也雖然我知道﹐如果我蓄意提昇她的年齡層的話﹐肯定會被她大卸八塊後丟到淡水河裡棄屍。

因為從小﹐沒有兄姊的我﹐總是在阿妹的照顧和保護下﹐長大。

阿妹之於我﹐就像個無微不至、無怨無悔的姐姐。

而我﹐始終不曾對她心存感激﹐只覺得這一切理所當然。

受之有愧。


***


剛搬到這個社區的時候我六歲。

爸媽帶著我到阿妹家『拜碼頭』。

阿妹的老媽用力地拍打我的背脊:「阿偉啊﹐以後你就跟我們家阿妹做好朋友吧!」

我被她的降龍十八掌拍得差點筋脈逆流、狂噴鮮血﹐然後再一看到將來會成為我的『好朋友』的阿妹﹐虎背熊腰濃眉大眼、外加聽到她那一句氣壯山河的開場白:「喂﹐你最好離我遠一點﹐我不跟娘娘腔做朋友!」之後﹐又是一陣真氣大亂﹐險些就要命喪當場。

反正﹐小時候的我長得又瘦又乾、膚色蒼白、又戴了一副近視閃光的厚眼鏡﹐被嘲笑是娘娘腔也不是第一次...

阿妹口頭上說不跟我做朋友﹐不過小的時候﹐她著實對我還不錯。

小時候功課不好﹐所以常常被爸媽罵。那時候我會跑到阿妹家跟她哭訴。(反正我是娘娘腔嘛!)

「沒關係﹐你老爸老媽只是沒發覺你的好﹐不必擔心﹐阿妹在這裡給你靠!」聽過我的滿腔委屈後﹐阿妹總會用力拍拍我肩膀給予安慰。

因為我長得又瘦又矮﹐一副營養不良的德性﹐社區裡的小鬼常常欺負我。每次被他們捉弄了﹐我還是找阿妹。

一聽到我被欺侮﹐阿妹總是抄起了她家門口的球棒﹐義憤填膺地衝去找男生們理論:「王八蛋你們去跟阿偉道歉。不然我打到你們滿地找牙。」(雖然我總認為這應該算是『威脅』而不是『理論』。)

當時社區裡的男生都笑我:「張偉翔靠女生罩。娘娘腔、羞羞臉!」

阿妹知道了他們這樣笑我﹐又是一陣拳打腳踢把他們全數追殺。

我在阿妹身後看著她追趕一群男生的背影﹐忍不住拍手叫好。

我想﹐就算被他們嘲笑是娘娘腔、羞羞臉﹐但我知道﹐在這個世界上總有人讓我靠、總有人會義無反顧地替我出頭--這實在是一種很棒的感覺。

國三的時候我騎腳踏車摔進水溝﹐扭到了腳﹐也是阿妹把我一路揹回家的。

那時候我已經長得比阿妹高了;一路上回家﹐我聽到阿妹氣喘吁吁的呼吸聲﹐忍不住說:「阿妹﹐我已經不痛了﹐妳放我下來啦!」

「不行。你要是變成了跛腳﹐我會一輩子困擾的。」阿妹兇巴巴地回我。

我聽不懂﹐不過﹐從小習慣了靠在阿妹的背後﹐總想﹐這是一種無可替代的溫暖。

而這也是﹐阿妹唯一能夠表達她對我的好﹐的方式。

「阿妹妳真好。」

阿妹沒說話﹐可是我清楚明白聽到她用力吸了一聲鼻子...當時我想﹐可能是因為她冷吧!

就這樣﹐我們沒再交談﹐一路上我由阿妹揹著回家。

被她保護、被她照顧﹐就像小時候一樣。



***


高中﹐我為了趕流行﹐跟朋友學抽煙。結果當然是被老爸發現﹐吊起來毒打一頓。

然後哭得稀裡嘩啦﹐全身痛到走路的時候跟隻蛆一樣的扭動著。

「笨蛋﹐抽什麼煙嘛﹐慢性自殺。」阿妹幫我擦藥﹐一面塗著藥一面咕噥。她的手指觸碰到我的皮膚﹐粗糙的指尖似乎有些脫皮。

「喂阿妹﹐妳的手怎麼這麼粗啊?」女孩子的手﹐不是應該又細又嫩又滑的嗎?還是﹐阿妹打架打太多了﹐手都打粗了?

「做家事啊﹐洗碗精、漂白劑、洗衣粉﹐這些東西都很傷手的。」

「妳們家的家事都是妳在做哦?」

「對啊。不過我粗手粗腳的﹐常常打破碗盤、衣服沒洗乾淨﹐老媽生氣起來就會揍我。」她捲起袖子﹐露出手臂上一道傷痕:「這就是去年我老媽打的。」

「那妳被打會不會很痛?」

「我皮粗肉厚﹐被打慣了。」她輕描淡寫地說。

但我想﹐那一定很痛。

「妳有哭嗎?」

「靠﹐這有什麼好哭的?」她笑了笑。

我猜﹐她一定是習慣了﹐不哭。

阿妹一直是很堅強的。一直都是。

我一直都是這麼以為的。

大學﹐我喜歡上阿妹的一個同學﹐要求阿妹幫我送情書、動用她的友情壓力約女孩出來。

女孩很漂亮﹐長長的頭髮大大的眼﹐是阿妹班上的班花﹐而且會彈鋼琴﹐有一雙修長柔軟的手。

「死張偉翔﹐要約人家就自己去約﹐為什麼每次來煩我?」

「阿--妹--拜託啦!」從來不知道﹐原來我也可以這麼諂媚啊!

「天哪﹐你到底喜歡她什麼?」

「她很漂亮、有氣質﹐根本就是女神。」我全心嚮往。

「有嗎?怎麼我看她又瘦又乾、全身沒三兩肉﹐軟綿綿輕飄飄的﹐活像營養不良。」

「人家那叫亭亭玉立、楚楚可憐。」我努力為心上人辯護:「哪像妳﹐跟個男人婆一樣?而且妳看她的手﹐不愧是彈鋼琴的手﹐又細又長﹐天生就是藝術家的料子。」

「是--嗎?」阿妹懷疑地看看自己的手:「那我咧?」

「妳?妳的手那麼粗﹐哪裡像女生啊?」我苦口婆心的勸說:「阿妹﹐聽我的勸﹐不要再跟男生打架、少罵點髒話﹐還有﹐妳170已經夠高了﹐再加上體重超過標準﹐妳一定要減肥﹐不然嫁不出去了啦!」

「X你娘親咧--」

看來...我的勸告無效。

我和女孩在阿妹的大力撮合之下開始約會。

先是吃飯看電影﹐後來是手牽著手走在夜半海邊、騎著我和死黨借來的摩托車在夏日夜晚的公路上兜風。

女孩是阿妹的好朋友﹐而我是阿妹從小一起長大的麻吉﹐因此我們常常聊到阿妹。

阿妹喜歡吃我們家巷口的炸醬麵、最討厭吃蝦﹐因為她對海鮮過敏、喜歡看漫畫﹐特別是富堅義博、她喜歡看動作片﹐卻從來不看文藝片、她討厭羅曼史小說一如她討厭看愛情文藝片﹐因為她討厭一切娘娘腔的東西、喜歡聽野人花園的歌、喜歡喝橘子汁但討厭喝可樂、阿妹的字寫得很難看、也不會做菜、常常跟社區裡的男生打架、吵架的時候罵起髒話來連男生都輸她...

「阿偉﹐你真的喜歡我嗎?」有一天﹐女孩和我走在學校的花圃邊﹐問我。

「當然啦!」我納悶:「妳怎麼會這麼問?」

「你知道我喜歡吃什麼東西嗎?」

「不知道。妳喜歡吃什麼?」

她沒回答我的問題﹐又問:「你又知道我不喜歡吃什麼嗎?」

我再搖頭。

「你知道我喜歡看什麼電影嗎?」

我再度搖頭...奇怪﹐怎麼我對她的喜好厭惡一無所知?照理說﹐她應該告訴過我這些﹐但為什麼﹐我竟毫無記憶?

「你知道我們兩個在一起﹐最常聊的話題﹐是什麼嗎?」

「什麼?」

「是阿妹。」

「是嗎?」我一愣。

她對我微微一笑﹐笑中有種透徹的理解和溫柔:「或許﹐在你心目中﹐我是你理想中的女孩。但你知道嗎﹐理想並不是愛情﹐你真正喜歡的人不是我﹐而是阿妹。」

「不可能吧!」我...怎麼會喜歡上一個﹐比我高、比我壯、手比我粗、髒話比我多、打架會贏我、而且比我還像男生的女生?

「我喜歡什麼﹐你不知道。我討厭什麼﹐你也不知道。」她說。「但你對阿妹的一切瞭如指掌﹐並且銘記在心念念不忘。你喜歡和我聊她﹐當你說起她﹐你會笑;而那樣的笑容﹐你卻從來沒對我展現過。」

我震驚地說不出話來﹐愣在當地。

一直到她離開了﹐我還像一座化石彫像一樣﹐一動也不懂。

然而我清楚明確地聽到她臨走前的最後一句話:「你好好的想﹐想想這麼多年以來﹐阿妹曾經為你做過的。想明白了﹐就去找她吧。」


***


晚上﹐我來到阿妹家。

她的老媽還是很熱情地拍我的肩膀﹐拍得我又差點氣血逆流。不過我已經決定了﹐明天開始尋求名師指導﹐務必在最短的時限內學會金鐘罩鐵布衫--為了我下半輩子的建康著想。

「阿妹!」我約阿妹到家附近走走。

「啥?」

「阿妹!」這個稱呼﹐我叫了十幾年﹐仿彿﹐它就是我的生命的一部份﹐無可分離。

十幾年呵!阿妹和我﹐竟已認識十幾年了嗎?

那幾乎是我一半的生命--甚至更長。

阿妹呀阿妹﹐原來在我前半生的生命裡﹐阿妹竟佔據了這麼大的一個比例?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吞吞吐吐的你到底是不是男人。」阿妹不耐煩的罵。

這就是阿妹。

我如此熟悉的阿妹。

我如此習慣的阿妹。

我如此喜歡的阿妹。

「我想﹐或許...我喜歡妳。」

「今天是愚人節嗎?」

「不是。」

「你吃錯藥嗎?還是腦震蕩了?」

「不是。」我停下腳步﹐看著阿妹﹐斬釘截鐵的說:「真的﹐我喜歡妳。」

阿妹也停下腳步﹐看著我﹐像是在看著什麼剛出土的恐龍化石--能夠讓天不怕地不怕的阿妹露出這樣驚愕的神情﹐我該額手稱慶嗎?

「我很高﹐有170﹐跟你只差兩公分﹐看起來幾乎比你還高。」

「林志玲也有175﹐可是她是全台灣男性的女神。妳比她矮五公分﹐但沒關係﹐妳是我的女神。」

「我很胖。」

「我會努力賺錢﹐不會讓妳吃垮我。」

「我很醜。」

「我比妳更醜﹐所以妳認命吧﹐妳得一輩子忍受我的醜。」

「我常常跟男生打架、而且喜歡罵髒話。」

「以後妳不必出去跟外面的人打﹐我就在家裡﹐隨時給妳罵、給妳打。」

原來她對我說過的每一句話﹐耿耿于懷。

從前﹐當我如此自以為是地批評她的時候﹐為什麼就沒有想到﹐這些話竟會如此地傷害到她?
而我﹐如此一個連自己的心都看不清楚的人﹐又有什麼權利、有什麼立場﹐去批評一個如此愛著我、對我好的女孩?

是我的錯。

但從今往後﹐我不要再讓這錯誤盤踞我的生命。

「我的手很粗。」她繼續數落自己的缺點﹐而這些﹐都是我曾經取笑過她的話。

「但我喜歡牽妳的手。」

「我很凶。」

「只要妳不對我兇就好。」

「我沒有你心目中喜歡的女孩的任何優點。」

「但是我喜歡妳。」

為什麼她開始流淚了呢?

我記憶中的阿妹﹐是從來不哭、不示弱的啊!

「妳...在哭嗎?」

「其實我很愛哭...只是在你面前﹐我從來不敢哭。」

「為什麼?」

「因為﹐從小到大﹐我都想保護你。從小到大﹐都只有你在我面前哭。如果我也哭了﹐還有誰能保護你呢?」

原來﹐她不是堅強﹐而只是假裝堅強。

原來﹐她對我的保護﹐是建築在她默默吞下的淚水之上的。

原來﹐她不是不哭﹐而是我太自私﹐總是搶在她之前哭出來﹐害得她只能忍住淚水來安慰我。

因為﹐在她的心裡﹐我的懦弱和眼淚﹐比她自己還重要。

而我到今天才知道。

「那麼從現在開始﹐如果妳想哭﹐妳就盡情的哭。因為從現在開始﹐該換我來保護妳了。」

她沒再說話。

因為那一整個夜晚﹐她都在哭。

似乎將從她認識我以來﹐所有隱忍住的淚水﹐都一次哭盡。

哭過之後﹐真的﹐阿妹﹐我發誓﹐從此以後﹐就讓我來保護妳。

妳的眼淚和其他﹐都交給我﹐而我會將他們照單全收。

我將牢牢抓住妳﹐一輩子不放開。






==============我是分隔線阿妹==============

好久沒寫這種『純情』派的愛情小說了。
大學的時候很喜歡這些類似網小的純純的愛情故事。後來我迷上了推理、恐怖、驚慄還有奇幻類型的東西﹐就比較少寫這種故事了。
最近手癢又寫了一篇這類型東西﹐結果一寫又停不下來(果然我還是很喜歡寫愛情小說的)﹐希望效果還不差。
最近家裡有點事﹐所以十分忙碌﹐PO文的速度可以比擬龜爬。
昨天終於看到《死亡筆記本》的電影﹐過兩天回來寫影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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