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雲文選

我們的世界﹐究竟是以什麼樣的姿態﹐展現在我們眼前的呢？

是一座又一座的高山峻壑､湍流峽溪？還是一條又一條的文字數理､理論和公式？

讀《丈量世界》這本書﹐我們就看到了﹐如此迥異的兩個觀點﹐看著這個﹐我們如此熟悉卻又不時忽略的世界。

有人說﹐《丈量世界》是一本全世界最奇怪﹐卻又最好看的。的確﹐這本書的寫作風格超出一般人的想像範圍。

洪堡與高斯﹐一個是在驚濤駭浪中企圖為人類對地理認知和世界觀尋求最寬廣的遼闊﹐一個科技文明和學術知識的歷史上赫赫有名的的天才數學兼天文學家。

兩個活在截然不同的世界裡的兩個人﹐卻在一個相同的背景時空﹐相同理念﹐在同一個偉大的心態裡﹐丈量著這個世界。

這本書﹐非常好看﹐好看到讓人無法形容。

說它是一部傳記﹐記載了洪堡和高斯的人生﹐但總覺得﹐這個故事更寬廣﹐如此地超越了一部傳記該有的沉靜。

洪堡的人生﹐是一個又一個無止無境的探險任務。從熱帶雨林﹐到亞馬遜河流域﹐無人的原始大草原﹐深山洞穴。他攀爬過火山﹐被箭毒射傷後等待毒素褪盡﹐更被不知名的蚊蟲咬得難以入眠。他也遇到過洪水海嘯﹐險些被鱷魚吞噬﹐和屍體共處﹐也為了躲避猛獸和食人族東奔西跑。

這是他對生命的態度﹐因為這世界有太多未知﹐他一定要親身經歷﹐深入探險﹐如果我們看到了什麼﹐不論那是一座山還是一條河﹐明明它就在我們的面前﹐而我們卻對他一無所知﹐那對理性是一種污辱﹐會讓他感到十分不安。

於是洪堡要到所有的未知地帶探險﹐將所有的未知帶回來﹐丈量這個世界的每一寸土地﹐將它們畫成最精準的地圖﹐展現在眾人的眼前﹐也永遠烙印在他的腦海裡﹐平撫他對未知世界的嚮往渴望所帶來的不安。

幾乎所有唸過物理的人都知道﹐電場的定論中有個高斯定理﹐是德國的著名數學家高斯發明的。高斯被喻為自牛頓以來德國最偉大的數學家﹐他聰明卻古怪﹐極端的自閉﹐神經質﹐卻對學術理論有著不合常理的偏執。

為了研究﹐他可以在小學的時候就展現出一個又一個讓老師和大學生都驚嘆不已的數理天份﹐對於數字﹐他無論如何都能整理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公式。對於生活他無能到令人傻眼﹐不知道牙痛該怎麼辦(才會出現被理髮師拔錯牙的荒唐事)﹐他自閉﹐討厭人多的地方推拒所有的社交﹐偏偏沒有女人他又活不下去。為了演算公式和導出數理的下一步﹐他可以在新婚之夜跳下床埋首算計。

高斯在數學和天文學界的貢獻持續影響到現在的我們﹐他寫出了《天體運動理論》､《算學研究》﹐發明了質數分部定理﹐發明 了日觀測儀､磁強計､電報系統﹐他用數學公式演算星體的運行﹐甚至企圖以數字來解釋生命的本質。他是不出世的天才﹐也因此﹐他的古怪才可以被世人所接納。

而故事就是這樣﹐兩個曠世奇才﹐在一次的巧遇中擦出了火花。

這個故事的好看﹐就在於它的不尋常。

不尋常的兩個主人翁､不尋常的冒險情節﹐甚至有些不可理喻的一連串事件。就連作者的寫作風格﹐都顯得不尋常。

習慣了看現代小說的人﹐可能一翻開這本書﹐就覺得它的格式實在怪得令人訝異：整本書裡沒有出現上下引號！——當然故事中的人物是有對話的﹐而他們的對話就這樣和一般的句子一樣﹐融合在了作者一句一段的文字裡——這是少有的一種寫作方式﹐而凱曼的文字竟是如此的引人入勝﹐讓我這樣墮於閱讀太過冗長字句的讀者﹐都能輕易閱讀這樣的一部鉅作。

精彩萬分的情節﹐讓人瞠目結舌的巧思妙想﹐無比奇特的人物個性﹐和優美通暢的文筆﹐莫怪書封面的廣告詞大膽寫道：「繼徐四金《香水》之後､20年來最暢銷的德語小說」。的確﹐《丈量世界》一書就是這樣讓人著魔的好看﹐讓人一打開書﹐就不由自主地跌入了書中的世界﹐十八世紀的德國﹐兩名天才的人生﹐跟隨著他們﹐用他們最獨特最奇異的方式﹐丈量我們所熟悉的世界。

我們都希望自己和洪堡甚至高斯一樣天賦異秉舉世聞名﹐但我們也同時在書中看到在他們功成名就的背後﹐那麼多的挫折､那麼多的磨難。

我喜歡這本書中所表現出來的﹐有種有關生命的態度和堅持。

作者用一種詼諧幽默的語調﹐幾乎是嘻笑人生的態度﹐來書寫這本書。

但總在不經意間﹐我們會突然看到一份深藏在生命的最底端﹐令人深思的底蘊。

那是一種恢宏的灑脫﹐也是一種讓人折服的哲思。經由兩個難得一見的奇才﹐我們看到了一種屬於生命､屬於生活的﹐最真切的態度。那麼那麼的自然﹐那麼那麼的真實﹐又總在某一個段落､某一句話裡﹐讓人感動不已。

直到故事的最後﹐我們看到洪堡和高斯﹐當他們體會了生命的真諦﹐面對生命襲捲而來的突然﹐他們的從容和堅持。他們並不害怕磨難﹐唯一會使得他們裹足不前的﹐只有當他們求知冒險的路徑被截斷﹐只有當他們發現自己的衰老﹐會影響他們對知識的探索時﹐他們才會顯得恐懼。

如果我們面對求知的探索﹐也同樣抱持著高斯和洪堡的堅決﹐或許﹐我們也一樣可以﹐用我們最特殊的方式﹐順循著我們心之所嚮的方向﹐來認識這個世界。

我們的知識﹐在丈量這個世界的探險途中﹐不斷延伸､擴充﹐到無限大。

然後﹐我們將會明白﹐即使渺小如我們﹐一樣可以﹐明白體會並熱愛這個世界；用我們的整個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