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雲文選

一開始﹐月藏的這本《鬥法》﹐我以為應該只是一個有關邪教和觸碰到台灣荒謬的社會層面的半寫實半虛幻性的小說。

會注意到它﹐因為這是皇冠大眾小說獎的入圍作品之一﹐也是除了另一部以推理為主題的《灰色的孤單》之外﹐唯一擁有讓我感興趣的主題的故事。

但沒想到﹐原來這個故事除了精采之外﹐還包含了許多引人入勝的因子﹐讓人一拿起書來﹐就忍不住要將它讀完﹐欲罷不能。

即便如此﹐我看這本書的時候﹐還是感到一種極端不舒服的感覺。

不舒服﹐非常的不舒服。

《鬥法》的故事大綱主要圍繞在兩名男主角：立法委員楊世德､以及私家偵探(應該算是私家偵探吧？)林德生。故事一開始﹐是楊世德的女兒失蹤﹐於是楊世德找上了林德生幫忙。但楊世德明明失蹤的是女兒﹐卻莫名其妙地堅持要林德生去尋訪他那個不知道是生是死､甚至不知道是否存在過的叔公。

楊世德的叔公其實是他的叔叔﹐而叔叔曾經居住過的鐵皮屋﹐事實上是那一帶有名的一間陰廟﹐而傳說中﹐只要拜過那一家陰廟的人﹐最終都會飛黃騰達﹐但代價卻是家中有人失蹤或死於非命！

在探訪的期間﹐林德生也逐漸回想起自己曾經經歷經歷過的靈異事件——這一切和一名叫做王太太的詭異女子有關。那名王太太通靈﹐有著不可思議的能力﹐能為人帶來財富和權勢﹐但她看上的人(也就是林德生)﹐卻必須為她提供病態似的性服務和臣服在她無所不在的恐怖掌握裡。而林德生與楊世德兩人﹐就在王太太和那名神秘失蹤的叔叔兩位「異能者」的設計之下﹐一步步走偏了人生的方向．．．

就如同評審給這部作品的評語一樣﹐這是一部可讀性十分高的小說。

劇情緊湊﹐文筆生動鮮活﹐看著看著﹐就會讓人忍不住要繼續往下看﹐直到故事終了。

在很多部份﹐我們看到了作者運用大量鮮明的細節形容一些十分驚慄甚至到噁心程度的畫面。譬如﹐楊世德被杜書賢(其實根本是楊世德自己)虐殺的片段､姜齊軒的「尸蛹」形態以至之後四名年輕男女和姜齊軒當眾性交的情節(意志力薄弱一點的讀者看到這一段說不定會吐出來吧？)､楊世德小時候見到叔叔啃食他的朋友們的情形､以及最後小紅和王太太對決時的場景。

看這部小說﹐就好像在看一部極端殘忍､挑戰感官極限的電影或漫畫——它的畫面很鮮明﹐栩栩如生就像能越過文字浮現在眼前一樣。

這是本書最成功的地方。

但也是整本書讓人感到最不舒服的地方。

當然﹐如果是一般的讀者﹐對於太過情色驚恐和噁心情節的描寫接受度和忍受度不高的讀者﹐我個人是絕對不推薦你看這部作品。

真的﹐那些畫面太鮮明了﹐變態噁心到了一種極致的表現﹐應該是讓人感到刺激的﹐但我總覺得作者將它寫得有點太過了﹐顯得有些刻意﹐就好像大廚怕味道不夠因而加了太多醋之後又不小心把糖罐子打翻並且放了太多油去炸的一鍋糖醋排骨。

但作者的文字功力﹐有一種讓人臣服的吸引力﹐會讓人明明覺得心理上幾乎承受不了﹐卻又還忍不住要看下去。就好像在看一部高潮迭起並且姿勢豐富的A片；明明心裡想著：天哪﹐這部片子怎麼這麼A﹐好低級哦！可是又覺得它好看﹐忍不住要繼續看下去﹐研究男女主角下一個姿勢是什麼——這樣的矛盾。

在結尾的地方﹐我們可以肯定﹐這個故事並不是草草收尾的。在劇情的鋪陳､結局的敘述上﹐作者都下了很大的功夫。但故事卻遺漏了很多應該闡述清楚的細節：例如楊世德的叔叔到底是擁有什麼樣的神力(魔力)？崗山那邊的陰廟為什麼突然消失不見了？姜齊軒究竟是怎麼變成了「尸蛹」的？分食之後的「尸蛹」､究竟能帶給人們什麼樣的益處？王太太和他之間的鬥爭與糾葛究竟從何而來？那些被陰神吃掉的人們究竟最後怎麼樣了？所謂的「因果」和「業」究竟在這段鬥爭裡﹐佔了什麼樣的地位？．．．等等﹐這些雖然可能只是枝微末節﹐但我想讀者是會有興趣知道這些細節背後的真相的。

故事讓我最感冒的地方﹐應該是結局的部份﹐當那名陰神出現在林德生面前﹐告訴他﹐其實這一切發生的事﹐或許都只是想像﹐而這一切的痛苦掙扎和不幸﹐最終也只是源起著讓生命「不無聊」這麼簡單的一個理由。

我不喜歡這個有關「不無聊」的概念——因為它讓我直接聯想到《死亡筆記本》。很強烈的感受﹐讓人想到死神路克將筆記本遺落人世﹐攪的人間天翻地覆﹐為的也只是排譴時間讓自己不無聊罷了。如果沒有《死亡筆記本》先入為主的印象﹐我想在《鬥法》中有關「不無聊」的這個概念或許會是十分新穎甚至讓人感慨的﹐但因為看過了《死亡筆記本》﹐所以對於這個有關「無聊」的說法感到意興闌姍。

陰神(叔叔)和王太太之間的鬥法﹐應該有一個更合理更強而有力的原因﹐才能讓讀者更深切地感受到這個故事背後的動力——不然連這篇小說都顯得無聊了﹐不是嗎？(笑)

在結尾來說﹐我認為這是本篇故事最成功的地方。如同尾章的篇名﹐「漩渦」﹐不斷不斷的迴旋､不斷不斷的輪迴﹐永無止盡﹐即使重來一次､十次､甚至一百次﹐每一次走不同的路､做不一樣的決定﹐最終的結果卻依然相同——那是痛苦與掙扎﹐無止無盡﹐因為這一切的一切﹐終歸是源自於人類根深蒂固的貪婪和慾念。
我相信﹐這就是作者希望在故事中表達的理念﹐深刻而真切。

這是業﹐也是因果﹐誰也逃不開﹐直到或許有一天﹐人能拋下所有的慾望和貪念——包括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