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雲文選

我總認為﹐有兩種書﹐是看完之後﹐會讓人產生一種類似「卡到陰」的感覺的。一種是非常難看的書﹐看完之後我還真寧願卡到陰。還有一種是非常好看的書﹐卡到陰的那種好看﹐翻譯成國語就是「見鬼的好看」。

這本曾入為皇冠大眾小說獎､最後以些微差距未能得到首獎的《同窗》﹐會被我束之高閣那麼久﹐主要是因為﹐就在前一陣子﹐我看了另一本同樣是以青春愛情為主題的小說﹐而那一本書﹐是屬於卡到陰的難看﹐看完之後讓我消化不良了好幾個禮拜﹐害得我好久不願意再碰和它相同以愛情為主軸的大眾小說。結果﹐這本《同窗》﹐偏偏就是一部卡到陰的好看的小說——所以﹐小朋友要明白﹐以偏概全因咽廢食而放棄一個重大目標﹐是很不明智的措舉。

《同窗》的作者法爾索﹐是PPT網站上的網路寫手﹐在這之前﹐我沒看過他的小說﹐當然也沒機會拜讀這一套《同窗》系列的前面幾集。不過﹐即使少了前傳後傳﹐依然不會消減這部作品的可讀性。

我想說﹐這本《同窗》﹐真的好看。可是要我真正去形容它好看在哪裡﹐又很難去真確的具體的將它描述出來。我發誓﹐書中的感官情色的描寫雖然是本書非常成功的地方﹐但絕對不是唯一讓我覺得好看的原因．．．(囧)

既然書名叫「同窗」﹐讀者可能不難聯想到﹐這是一個敘述同窗同學的愛情故事。

二十一世紀的同窗愛情﹐絕對不會像梁山伯與祝英台﹐搞了半天的曖昧連手也沒牽到﹐最後男主角被嘔的吐血､女主角奔喪撞墓碑。這一段同窗的愛情﹐很純粹﹐但也很感官﹐該有的親密接觸邪念幻想一樣不缺。《同窗》的愛情從國小六年級開始談﹐兩小無猜的李明煒和石小蕙﹐ (大家都叫她小蕙﹐看書的時候我沒特別去注意﹐她是真的叫石小蕙､還是石X蕙？) 小蕙是氣質美女﹐纖瘦秀美﹐功課好､乖巧溫順﹐還有一汪深潭般的淚水盈沛的大眼——面相上說﹐這種眼睛叫「淚窪」﹐註定一生為愛所困､為情所苦。小蕙最好的朋友周令儀則是健美火辣的熟女﹐從十二歲就發育良好﹐作者沒註明罩杯SIZE﹐不過即使罩杯不大﹐至少胸型良美﹐每每讓李明煒看得目不轉睛險流口水 。如果以比較張愛玲式的形容詞來說﹐小蕙就是床前明月光的白玫瑰､周令儀則是硃砂痔似的紅玫瑰﹐而對男主角李明煒來說﹐不論和哪一個在一起﹐善良而溫吞個性的他﹐絕對不會讓另一個變成飯黏子或蚊子血。

小蕙和周令儀是眷村裡的姊妹淘——我對眷村文化有一種病態似的迷戀﹐尤其喜歡看小說電影描寫眷村兒女鮮明明朗的性格姿態﹐而書中豪爽明快､情義擺第一的周令儀﹐簡直就是眷村孩子最標準的典型(笑) ﹐算是整本書中最讓我著迷的角色。李明煒在讀完小學就搬家離開了眷村區﹐當他再遇見小蕙和周令儀﹐則是將近十年後﹐大學那一年的﹐小學同學會。

同學會是拉起童年斷掉的那根線的源頭。李明煒和小蕙原本已隨著時間和距離消失的愛情﹐卻在同學會之後被重新拉了起來。可是長大了之後﹐李明煒發現自己不論是小學､還是大學﹐他都無法抗拒自己被周令儀所深深吸引。

書中作者花費了很大的篇幅在描寫一些很直接很赤裸的身體描寫。周令儀的體態､女主角們的膚色､膚質､身體的特徵﹐小蕙的裸體﹐男女主角接吻和撫摸時感官上的感觸﹐女性角色的胸圍､乳房的形狀､大腿和私密處的曲線等﹐就連李明煒在上床做愛時每一個動作和當下的身體感覺反應﹐都被鉅細靡遺的放大之後詳盡描寫。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應該就是李明煒和小蕙第一次上床的書寫﹐以及那一段充滿挑逗情趣的「魷魚羹餵食記」､男女主角調情的兩個片段了。雖然描寫的露骨大膽而且直接﹐但絕對不會讓人產生下流反感的想法。真的﹐很少有人能用文字將床笫之間的細節描寫得如此細膩立體﹐卻始終不會讓人朝「小本A書」的方向聯想。

這樣露骨且直接的描寫﹐很奇妙地﹐非但不會讓人產生色情或鹹濕的骯髒感﹐反而形成一種色彩鮮明的亮麗﹐是一片綺旎香軟的風景﹐足以讓人流連忘返。這是我對作者最佩服的地方。這就好比作者形容女性胸部的文字：「只有不懂得把玩欣賞的､沒有不值得把玩欣賞的。」我想﹐文字書寫也是如此﹐就連充滿情色意味的故事和字眼﹐都沒有不堪入目的﹐只有不懂得好好運用的作者﹐才會讓這樣的明媚風光無法被讀者欣賞。

在書中有一段描述﹐是有關男人對女人身體､甚至一個女性的整體上的欣賞角度的文字﹐讓我印象深刻：「每個女孩都是獨立的個體﹐她為你開放的隱秘與美好﹐別人無法知道。除了你的細心､體貼､耐性以及情趣﹐沒有更好的嚮導。」我對這段文字中所流露出的細緻體貼十分激賞。那是一種幾乎超越愛情的﹐理性而溫柔的思維﹐那不是任何A片､性教育錄影帶､書籍､性愛大師的演說､甚至是願意和你分享性經驗的好友兄弟所能告訴你的﹐那樣柔軟的思緒﹐是來自你心的最深處﹐當你真正懂得了愛和尊重﹐才能明白展現的——而這樣的體會﹐男女皆然。

雖然短短十幾萬字的小說﹐但作者用一連串的緊密的事件和人物﹐架構在最真實的時空背景裡﹐替主角李明煒的青春歲月勾勒出了一個鮮明活絡而飽含真實性的生活網﹐仿彿我們是真的在讀著一篇﹐由「李明煒」親筆撰寫的自傳日記､甚至懺情書之類的。就連一些串場的小龍套﹐不重要的角色﹐作者都細心地用綿密豐足但不喧賓奪主的小事件或形容詞架出一個幾乎實體存在的他/她們；如高中時代的愛玩的豪放女徐安齊､和住在李明煒樓上那個品學兼優卻是十足爛男人的學長——這個人物才出現不到兩頁的篇幅﹐但絕對足夠讓人恨到牙癢癢､如那個李明煒小學時代暗戀､長大之後穿著小黃制服卻讓他忽然發掘其實她的長相十分普通的可愛同學､那個從來沒露過面﹐卻讓些許有戀父情節的小蕙甘心為她離家出走的浪蕩學長､還有台詞不超過十句､和藹慈祥的小蕙奶奶．．．一個又一個看上去可能不重要﹐但卻在十分有限的篇幅裡活生生地被展現了出來﹐佔據了舉足輕重的記憶輪廓的人物﹐編織出一個立體感十足､栩栩如生的「李明煒」的青春生命。

除此之外﹐對於作者幽默瘋狂的搞笑功力﹐我也不得不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除了李明煒那有點痞又有點無俚頭的說話行事風格﹐書中一些突然出現的爆笑言語和形容詞﹐更是常常讓人在意想不到的當下捧腹大笑。(最經典的應該是男主角半夜擋周令儀車子的部份了﹐簡直堪稱爆笑經典。)

男女主角的李明煒､小蕙､和周令儀﹐到了故事的最後﹐居然還能同坐一輛車來到同學會﹐大家笑笑鬧鬧地共享一段純真而溫暖的時光﹐讓我們不由自主地想﹐或許﹐人生裡我們和身旁的人﹐關係並不是那麼絕對。超越了某一些心靈上的認知的桎梏﹐或許我們才能看到得更多､也得到得更多。

故事唯一美中不足的部份﹐應該就是男主角對周令儀的戀愛態度了。因為被描述得有些含糊﹐以至到了最後他會和周令儀告白﹐說自己會轉而愛上小蕙其實是因為周令儀不接受他的關係﹐這樣的解釋似乎顯得有些牽強﹐大有畫蛇添足的多餘感。

看多了那些撕心裂肺的愛情故事﹐好像男女主角離開對方一天就會撞牆跳海﹐你不愛我我就拿番仔火灌你汽油､你要離開我我就生不如死喝完伏特加之後半夜跑到北二高給飛馳而過的卡車撞﹐這些沒看幾遍就會讓人麻木的恐怖誇張的激情﹐或許有人會覺得﹐李明煒和小蕙的愛﹐顯得有些不夠嗆。

但在作者精準而細膩的描寫下﹐我們卻能感受到李明煒和小蕙的愛情﹐是純真是真摯﹐但很奇怪的﹐並不是那種刻骨銘心海枯石爛揪心痛肺的。即使在小蕙最終要和李明煒分手了﹐他在大庭廣眾之下又哭又鬧､之後買了啤酒醉到爛泥的情景﹐我們同樣能感受到他們之間的愛情﹐但不會覺得誇張﹐仿彿他沒有她就活不到第二天的太陽昇起那麼的激烈可怕。

而這樣深刻到會痛﹐卻始終不會徹底將我們的生命毀滅的感受﹐或許才是真正的人生。

我想起書中李明煒提及他在小蕙要求分手之後﹐發瘋似地在清晨跑到她家找她談判(這其實應該已經是普通人生命中瘋狂的極限了— —正常人絕對不會像很多韓劇裡演的一樣﹐沒事跑去給汽車撞到失憶) ﹐他對當時心裡的感受是這樣形容的：

「電影裡､小說裡﹐主人公永遠可以嘗試各式各樣的蠢事﹐只要畫面一跳､或者翻過紙頁之後﹐那些瘋狂舉動的後果就統統不見了﹐變成『翌日﹐他們．．．』之類的新段起頭﹐或是十年以後某個意外重逢的場景。
被省略的那些﹐恰恰就叫做『生活』。
是一口接著一口的呼吸﹐是落下後永遠會昇起的夕陽﹐你的不顧一切並不能毀滅這個世界﹐充其量﹐它只能毀壞你生活裡的一小部份﹐或是傷害你生活裡的某些人﹐沒有別的。」

多麼真實而尖銳的一段話。

被忽略的﹐總是我們必須日復一日永無止盡地過下去的﹐生活。

即使這樣活下去的代價﹐是要我們揹負著青春所在我們的青春烙下的印記﹐踽踽獨行。

可惜的是﹐當時年少輕狂的我們﹐卻始終沒看透。

最後﹐我想用這本《同窗》中的一句話來做結：「或許﹐在一切事物都不停改變著的人生裡﹐有些東西是不會變的。我們可能要花許多時間﹐兜兜轉轉繞了一大圈﹐最後才能學會這些道理。」

而這﹐或許才是我們最真實的生命脈絡。

在稱之為「人生」的書中﹐被命名為「青春」的那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