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老婆結婚五年了。
上了一天的班﹐回到家﹐沖澡吃晚飯﹐接著在客廳裡看一兩個小時的電視﹐之後和妻同時上床睡覺。
睡覺前我們併肩躺著﹐枕頭靠著枕頭、肩膀挨著肩膀﹐趁著還沒睡著之前﹐耳鬢斯磨枕邊夜話一陣﹐將一天發生的事從頭到尾說一遍。
說到有趣的事﹐我們一起放聲大笑;說到不愉快的﹐互相幫對方搭腔一句髒話抱怨。
這是我們五年來始終如一的習慣。
畢竟專家說﹐聊天溝通﹐也是增進夫妻感情的方式之一。
半夜一點多。
和上司應酬回來﹐我拖著疲憊的身軀﹐像隻狗一樣爬到床上﹐整個人呈大字形攤在那兒﹐重重嘆了口氣。
「老公你怎麼了?」老婆睡在我旁邊﹐整個人埋在棉被裡﹐只露出一個頭﹐睡眼惺忪地睜開眼。
「累啊。」
「你又去喝酒了﹐滿身的酒臭味。」老婆打了個哈欠﹐皺起了眉。
「王董一定要拉我去﹐不去不行啊!」
我扯掉領帶﹐鬆開襯衫領子﹐蠕動著將自己移動到睡覺的位子﹐將頭放在枕頭上﹐翻一個身面對著老婆。
這兩年我發現其實老婆變得蒼老了﹐原本白細的皮膚顯得有些鬆垮﹐眼角還有幾條不明顯的皺紋﹐從前消瘦的瓜子臉也逐漸變得圓胖。今天靠近了仔細看看﹐還發現她眼底有兩個大眼袋。
歲月不饒人啊!
「今天上班怎麼樣?」老婆又問;這麼些年﹐沒變的是她溫柔軟膩的聲音。
「別提了﹐企劃部那群王八蛋﹐硬是把我們送上去的proposal卡關不給通過﹐還得我們流失李董這個大戶--三千萬的project耶!」
「真可惡!企劃部的老闆不就是你們營業部的死對頭老張?」
「沒錯﹐就是那個爛角。」
天氣很熱﹐為了省錢沒開冷氣﹐我脫掉長褲順便打開上衣釦子﹐發現老婆沒開房間的窗戶。
「老婆妳不熱嗎?今天有二十九度耶。」
「是很熱。可是我從回家就一直躺在這裡﹐沒空去開窗戶。」
「從回家就躺在床上?怎麼了?不舒服嗎?」
我突然發現﹐這麼熱的天﹐老婆居然整個人蓋在棉被底下。
感冒了嗎?
我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冰涼涼的、沒發燒。
老婆的消化系統一向不好﹐不會是腸胃炎的毛病又犯了吧?還記得去年老婆犯腸胃炎的時候﹐整整兩天上吐下泄﹐吐到最後連膽汁胃酸都吐了出來﹐嚴重脫水外加昏迷不醒﹐嚇得我半夜揹著她跑出去攔計程車掛急診。
「老公﹐我沒事啦...」
「不行﹐有病要早點醫治﹐不然像去年一樣﹐嚇死人了。」
我緊張地將手伸進棉被裡要握住老婆的手﹐摸了半天沒找到﹐從我的角度看過去﹐覺得她實在瘦得離譜﹐整個身體埋藏在棉被底下﹐扁得就像空無一物似的。
我摸索著跳下床開燈﹐剛紐開燈﹐突然聽到廁所傳來一陣聲響﹐匡啷一聲﹐像是有什麼東西打破了。
「廁所有人?」我驚愕地轉頭看著床上的老婆。
「沒有啊!」她不適應突然亮起的光線﹐瞇起了眼:「房子裡就我們倆、沒別人了。」
廁所裡又傳來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響。
「廁所裡明明有聲音。妳有朋友在嗎?」我說。
「房子裡明明我們兩個啊。」
幹嘛?在我家裡造反嗎?我看著老婆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情﹐想起歷年來看到的電影影集:難道老婆趁我不在﹐偷偷約了野男人到家裡來偷情?
廁所門打開的聲音﹐我聽見廁所燈開關『啪』地一聲被關下。
喲﹐堂而皇之地出來了?示威嗎?我氣憤地抄起床頭梳妝檯的椅子﹐一把掀開老婆緊蓋著的棉被﹐準備要跟奸夫淫婦算總帳;她這樣躲在棉被裡算什麼?打算裝病逃避現實嗎?
棉被掀開﹐我看到老婆一顆空蕩蕩的頭顱靠在枕頭上﹐棉被下空無一物。
她只有一顆頭。
沒有身體。
我死盯著眼前的那顆頭﹐聲音開始顫抖、說話開始結巴:「老...老...老婆妳...妳的頭頭頭頭...身...身...身體體體體...」
身後傳來有人從廁所出來的腳步聲。
她的頭看著我﹐露出一個微笑:「我的頭在這裡、身體在你背後啊!」
我轉頭﹐看到一個沒有頭顱的身體正從廁所出來﹐向我走近。
從身材、體態、和走路的姿勢﹐分明就是眼前只剩一顆頭的老婆﹐失蹤的身體...
「我說過﹐這房子裡就我們倆、沒別人了...」老婆的頭又開口了﹐我看著向我逼近的、沒有頭的身體。
這是我失去知覺前﹐所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 Jun 05 Mon 2006 10:18
枕邊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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