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雲文選

張力群從來沒想到﹐自己會無聊到跟蹤別人。

而且還是跟蹤一個女人。

如果被別人看到﹐一定會當他是個變態。

尤其是﹐他今年三十﹐未婚﹐沒有女朋友。認識他的人都說他有一點「宅」——其實他只是喜歡玩PS和XBOX﹐﹐後來WII出來了他第一時間就跑去排隊購買。這究竟算不算是「宅」他也說不上來﹐只是他想或許當一個男人一把年齡了沒別的娛樂只喜歡一些虛構或是逃避現實的玩意兒時﹐或許是真的有一點「宅」。

為什麼會跟蹤這個女人﹐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說實在的﹐其實他連這個女人的正面都不算看過。只是在她從他背後四十五度角的方向走過的時候﹐他瞥見了她的側臉﹐之後就是她的背影。

好眼熟。

她的側臉很眼熟﹐背影也讓他有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是那種被小說家寫了又寫､歌頌了又歌頌的「似曾相識」感嗎？

似乎是。

他覺得自己見過她。

而且﹐一股難以言喻的衝動就產生了。

他要跟上她。

他開始回朔過往的生命﹐企圖想出究竟自己在哪裡見過她﹖

公司？

不﹐不是公司同事。他待的公司總共不過一百多名員工﹐從上到下連外包清潔公司的歐巴桑他都叫得出名字來。絕對不是公司同事。

那麼﹐是同學？

大學唸電機﹐整個系裡和他同年的只有六個女生﹐後來都和他有聯絡﹐不是她們。是學姐學妹嗎？也不像。只是直覺﹐他不認為那名陌生女子會是唸電機的。

那麼．．．高中？

他高中唸得是男校———除非她是他的高中老師？(若真是這樣那麼歐蕾應該考慮找她做廣告。)

想了半天﹐他們想不出來究竟在哪裡見過那女孩。

難道這就是「一見鐘情」？

不。他連她的正面都沒見過﹐鍾個屁情啊？

他搖搖頭。女孩從小巷穿過。他連忙加快腳步跟上去。

沒想到繞了一圈﹐又回到公司附近。

如果被同事看到了﹐還以為他這麼喜歡上班咧﹐下了班晚上九點多了還跑到公司附近。

他發現那女孩不見了。

去哪了呢？

他搔搔腦袋﹐想想終歸是自己無聊會這樣在大街上跟蹤一名或許可能不認識他的陌生女子。

他笑了笑﹐轉頭要走﹐突然發現一個模糊的身影出現在大樓的角落。

「你在找我嗎？」

他愣愣地點頭。

「我．．．覺得妳很眼熟．．．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面？」

「你已經忘了我了嗎？」女孩似乎在笑﹐燈光幽黃地令他看不清。

「我們．．．真的見過？」

「嗯．．．就在兩天前。」

「兩天前？」這麼近發生的事﹐怎麼他會沒印象？


「你怎麼可能忘了呢？」她從角落緩緩走出：「我到現在還記得很清楚呢！」

女孩的聲音很冷漠﹐但她似乎在笑。

這麼深的夜﹐這麼暗的光線﹐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浮現他的心頭。

她．．．應該不會是．．．

他打了個冷顫﹐正想阻止她再說下去﹐卻見她走到路燈下。

女孩有長而直順的黑髮﹐蒼白的膚色﹐面目清秀——還好﹐沒出現電影裡血流滿面､或是眼睛從眼眶裡掉出來､舌頭伸得老長的恐怖模樣。

他定了定神﹐看了一眼女孩的腳邊；有影子。

所以她應該．．．是活人吧？

「你真的忘了嗎？」女孩嘆了口氣。「那一天﹐你從路邊突然衝出來﹐我正好在講手機﹐一個剎車不及．．．」

她在說什麼？

「我知道你會來找我的。我知道的！」她突然開始哭泣﹐從皮包裡拿出一面鏡子對著他：「我不是故意要撞死你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右半邊的臉是被細碎的石子刮傷的零碎傷口﹐左半邊只剩下一片血跡模糊。下巴被衝擊力撞得整個凹陷下去﹐臉頰上的顴骨從被撕裂的肌里下延伸出來﹐鼻樑只剩下一半。

他看著鏡子中面目全非的自己﹐額頭上的鮮血不斷往下滴落﹐擋著了他的視線．．．

他忽然記起﹐在臨死前他曾經抬起頭來﹐看到這名驚慌失措的駕駛者。她匆忙地下車看了他一眼﹐而他只見到了她慌忙轉身上車的背影。

他發誓一定要再找到她。

原來她的身影早已烙印在他最後的意識裡。

難怪他覺得她似曾相識。

他抬起破碎的腳步﹐緩緩走像她。

這時他才發現﹐原來自己連腿都只剩下半條﹐另外一隻腿還被撞得歪曲﹐因此走起路來是往一邊傾斜的﹐形成一個怪異的角度。

「終於．．．找到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