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雲文選

「我永遠不可能成為有錢人。」今天我的朋友C這麼說的。

這句話源起於身為電腦軟體工程師卻失業中的他﹐接了一個free lance的project ﹐而他的僱主/客戶在他的project做到一半還沒結束之前﹐堅持要把整個的佣金先一次付清。($5,000美金耶！整個project大概需要花他一天2小時､約1~2個月的時間．．．害得電腦白痴的我心動了一下﹐差點打算轉行去當軟體工程師﹐不過還是因為自己的電腦程度爛到印度洋而放棄。)

「這位小姐(C的客戶) 就是這樣。每次找了人來做她的project ﹐事情還沒做完﹐她就堅持先把費用付清﹐結果大家拿了錢拍拍屁股莎喲娜啦走人﹐留下一片爛攤子﹐所以她的projec永遠沒辦法搞定。」

C堅持只收那位小姐一半的費用﹐另外一半等整個program完成了､雙方都滿意了才付清；銀貨兩迄。

「妳知道﹐妳這個project延宕了這麼久﹐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妳每次先把錢付給人家﹐結果大家通常都是拿了錢把東西一丟﹐最後沒有人回來把事情做完。」C對其他電腦工程師不負責任的工作態度忿忿不平﹐忍不住直接對客戶說。

C義憤填膺地對我說這位小姐每次被騙錢的故事﹐我則是用一種嶄新的眼光衡量我這位認識許久的朋友。

事實是﹐世界上絕大多數的人﹐都會做相同的事——事情做到一半﹐錢先拿了﹐如果爽才把剩下的事做完(而通常草草做完､品質保證破爛到補丁)､不爽直接翹頭走人﹐揮一揮衣袖﹐只帶走一片錢財。

可我這位可愛的朋友﹐偏偏有人送他錢他還不接﹐堅持要先完工再收款﹐而且還要苦口婆心勸愛當冤大頭的可憐蟲以後不要再當凱子傻瓜！

在這個社會打滾了太久､早就對這樣的事司空見慣麻木不仁的我們﹐通常在聽到世界上有這樣一個女人﹐貨沒驗先付款的行為時﹐只會沒水準地哈哈大笑嘲弄她的愚蠢﹐然後壞心地開惡質玩笑：「下次我也乾脆假裝電腦工程師去找這個女人﹐然後騙她個三五千塊好了！」畢竟錢是她自己掏出來的﹐我也沒拿槍逼著你給﹐怪不得我啊！

然後﹐道德呢？

責任感呢？

價值觀呢？

良心呢？

不存在；也或許它們存在﹐只是被現實社會折磨淬煉得筋疲力竭的我們﹐再也沒空閑去將它們挖出來細細審視了。

我看著坐在白色MAC前努力做debug工作的C﹐在盛夏酷暑中汗流浹背﹐因為一個小錯誤連聲咒罵著SHIT ﹐忍不住對他說：

「嘿﹐你知道嗎﹐現在已經找不到你這種人了﹐有人要拿錢給你你不肯全收﹐反而堅持要等做完整個工作才收餘款——這是一種美德﹐很難得。真的﹐很難得很難得。」

「我知道。我只是不想違背良心。也之所以﹐我猜我永遠不可能成為有錢人。」

C說著﹐有些遺憾的落漠神情﹐但我看著他﹐第一次覺得平凡無奇的他整個人閃閃發亮。

不能成為有錢人又怎樣？

多賺那幾千塊美金也不會讓你變成下一個比爾蓋滋或華倫巴菲特﹐但少拿那一筆小錢多做一個月的工﹐卻能讓你感到自己對得起自己的道德良知。

也許我們都曾經不道德過﹐也小小的違背自己的良心天人交戰過。

但在一些最基本最不可動搖的原則上﹐有一些與生俱來的根基是不可撼動的固若磐石。

成功就像一座金字塔﹐站在尖端向下看的時候﹐或許中間少了幾塊磚､也或許中間有幾條接縫不整齊﹐但我希望﹐至少在最基本的道德倫理價值良知上﹐我們不至於在登上頂端的時候﹐從三角體的最尖頂上才發現它竟是中空薄弱到一觸即倒﹐根本不足以支撐我們頭頂上功成名就的沉重光環而瞬間頹頃崩塌。

雖然我嗜錢如命﹐也雖然我見錢眼開。

可是當我將自己的人生原則架構在一些很基本很單純很渺小的道德和價值觀上時﹐我想﹐大概我也永遠不可能成為有錢人。

但無所謂﹐我想﹐就算無法成為超級富豪當個金光閃閃的有錢人﹐也無所謂。

至少我還擁有﹐一些我明白自己不該違背丟棄的初衷。